虞云国：五十年拒不昭雪的晚宋冤案
2021-8-17 11:48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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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理宗是南宋第五代皇帝，他是凭借史弥远政变才登上皇位的。宋宁宗生前确定的皇嗣赵竑在这一次政变中迫害致死，成为南宋后期的第一大冤案。为了不让继统的合法性遭到质疑与挑战，宋理宗及其继任者，居然拖延五十年不给这桩弥天冤案彻底平反。提起这桩冤案，还得从头略作交代。一宋孝宗有三个儿子，皆是统一皇后所生。皇太子早逝，他不立次子，破例立所谓“英武类己”的第三子为皇太子，即宋光宗。孝宗禅位后，以太上皇身份向光宗交代了隔代继承人：“起初越位立你，想让你成一番王业。现在你二哥虽去世，他的儿子还在。”意思很明白，皇位应还给老二家。岂料，宋光宗一会儿精神失常，连太上皇驾崩都不行出主大丧。在政局危机的惨重当口，太皇太后吴氏（宋高宗的皇后）最终拍板，让光宗禅位其子，是为宁宗。后来，他二伯的独子英年早逝，连后代也没留住。为弥补亏欠之心，宁宗追封他为沂王，选太祖十世孙赵贵和入嗣其后。终宁宗朝，沂王始终居于特殊的位置。宋宁宗像 宁宗先后有过八个儿子，但都冲龄夭折。他选了太祖几个十世孙入宫学习，意在遴选皇位接班人，此中以业已入嗣沂王的赵贵和呼声最高。在诛杀权相韩侂胄后，史弥远取而代之，一手遮天。史弥远不期望赵贵和入选，因他对本人专擅朝政流露出反感，便命同乡与亲信郑清之物色了另一位太祖十世孙赵与莒。一会儿，宁宗立赵贵和为皇子，改名赵竑。其用意很明白：既然赵贵和早已入嗣沂邸，立他为皇子，等于把皇位还给了他二伯家。史弥远不便公布反对，建议再为没有嗣的沂王立后，并把赵与莒推了上去。宁宗采用了这一提议，将其改名赵贵诚。次年，赵竑进封济国公，由杨皇后作伐，娶太皇太后吴氏的侄孙女为夫人。史弥远晓得皇子喜爱弹琴，送上一名擅长琴艺的美人做卧底。皇子缺乏心机，不知韬晦，当着她的面大骂史弥远，说将来必定要将其决配8000里。源于皇子宠昵那位美人，吴氏夫人与皇子关连吃紧，常到杨皇后处哭诉，皇后对赵竑当然不满。史弥远处心积虑阻止赵竑继位，让时任国子学录的郑清之兼沂王府教授，精心辅导与调教赵贵诚。流言蜚语日益不利于赵竑，而有益于赵贵诚。有朝臣提示宁宗：“国事大且急者，储贰为先。陛下……失今不图，奸臣乘夜半，片纸或从中出，忠义之士束手没有策矣！”宁宗虽悚然动容，却未见行动。或许，他自以为国本布置已清楚只是：皇子唯有一人，理所自然是独一继承人。但他犯了一种致命的错误：皇子与皇太子虽然一字之差，却有重要区分，唯有皇太子才是独一法定的皇位继承人。将赵竑立为皇子，只只是承认他是后嗣，因非其亲生，在宁宗弥留之际或归天以后，易嗣远比废储简单得多。尽管矫诏废立太子，却非史没有前例，但终归更冒天下之大不韪。二嘉定十七年（1224）闰八月，宁宗驾崩之夕，史弥远一面派人宣召赵贵诚进宫预做登位的准备，一面命郑情之等党羽起草矫诏。接下来经过杨皇后的两个侄子七次穿梭于表里朝之中，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，迫使原来其实不赞成废立的杨皇后终归屈服其废立阴谋，矫诏立赵贵诚为皇子，赐名赵昀，封成国公。一切策划停当，这才宣赵竑入宫听诏：“皇子成国公赵昀即皇帝位。尊皇后为皇太后，垂帘同听政。”新即位的皇帝便是宋理宗。随即以杨太后名义宣诏：皇子赵竑进封济阳郡王，出判宁国府。数日后，赵竑改封济王，赐第湖州，被看管了起来。对史弥远的废立，朝野有不少人义愤不平。本地人潘壬、潘丙兄弟联络了太湖渔民和湖州巡卒密谋拥立济王，它们派堂兄潘甫到淮北争取“忠义军”首领李全的扶持。李皆是翻云覆雨之人，外表约好日期进兵接援，届时却背信爽约。潘氏兄弟只得仓促起事，妆束成“忠义军”模样，夜入州城，硬把黄袍加在济王身上。赵竑号泣不从，潘壬等以武力胁迫。济王只得与它们相约不得伤害杨太后与理宗，这才即位。夜色中，起事者揭榜声讨史弥远废立之罪，连湖州位置长官也率其僚属入贺新皇帝登基。天色熹明，济王见拥戴他的皆是乌合之众，知其事难成，派人告变，并亲率州兵讨叛。待朝廷大军赶到，起事已被济王讨平。湖州之变，是民众对史弥远专政与废立的一次自发性抗议。虽然济王告变平乱有功，史弥远仍蓄意斩草除根。一会儿，他派亲信到湖州，说是奉谕给济王治病，暗地却胁逼他自缢身死，还杀死其子，对外宣告病故。为平息朝野非议，理宗追赠济王为少师。但一会儿史弥远的爪牙就发难，理宗收回成命，褫夺其王爵，追贬为巴陵县公。三史弥远政变不但剥夺了赵竑既定的皇位，况且将其迫害致死。这一做法，粗暴践踏了儒家的纲常人伦，激发朝野正直之士的没有比愤慨。就在权相政变，理宗夺位一会儿，临安书商陈起编集出版了《江湖集》，此中有敖陶孙“梧桐秋雨何王府，杨柳春风彼相桥”的诗句，史弥远的爪牙嗅出了此中的不满，说“何王”与“彼相”是“哀悼济王而讥诮弥远”，滥施淫威，下令劈掉《江湖集》的书版，将陈起流放边州，敖陶孙贬逐出京。但仍有不少知名学者与刚直朝臣为了捍卫伦理纲常，不顾罢官与流放，接二连三为济王鸣冤叫屈。四川进士邓若水经过制置司给理宗上书，直斥史弥远矫诏政变：“揆以《春秋》之法，非弑乎？非篡乎？非攘夺乎？”他准确请求理宗“诛弥远之徒”，针对史弥远策动政变与构陷冤案，他指明：“天下原认为陛下无此心，不知其事，必定会平反昭雪。谁知于今逾年，仍未能大慰天下之望。往日信任陛下必没有其心的人，今或疑其有；往日信任陛下不知其事的人，今或疑其知。陛下怎能容忍清明天日，而身受这等污辱？”制置司吓得不敢驿递这封上书，邓若水才避免毒手。但内容已传播开来，史弥远在其改官状上，“取笔横抹之而罢”。在朝的大理评事胡梦昱也应诏上万言书，不但直言没有忌，还把副本送达史弥远。他以为济王冤案“戕天理，弃人伦，对咱宋立国之基本损害太多”！继而指明：“即使追赠褒崇，对济王本来已没有增益；倘欲削夺追贬，对济王本来也没有减损。但陛下友爱之心或厚或薄，天理之或缺或全，人伦之或悖或合，国度安危治乱之机却将因此而判定！”史弥远恼羞成怒，撸去其仕籍，勒令其停职，贬窜象州（今属广西）。参知政事袁韶与临安府尹都以为胡梦昱没有罪，拒绝在执行公文上签名。象州，时称蛮荒之地，胡梦昱流贬之际，好多朝士不惧淫威，赋诗赠别，称颂他“危言在国为元气，君子从来岂顾名”。他也以诗明志：非求美誉传千古，不欲浮生愧两间。胡梦昱铮铮铁骨，为了不愧对天地，“净洗民间浊污”，矢志“忧国不怕死”，最终竟死贬所。在专制政权下，正义之士的慷慨赴死虽然不一定能换来统治者对冤案的昭雪，但它们没有疑是那时华夏人的脊梁。对史弥远政变与宋理宗夺位，理学家魏了翁“积忧成疾”。济王被害后，他每一次看到理宗，就“请厚伦纪，以弭人言”。胡梦昱流贬，他不畏牵连，出城饯行。史弥远恨之入骨，便以“首倡异论”“朋邪谤国”之罪，将其连降三官，节制在靖州居住。另一种理学家真德秀在上书中以为，朝廷对济王的料理有违纲常，未尽人伦，现在冤案已成，他之是以“进修过之说”，只期望理宗“力行众善，以掩前非，庶几将来不失为咱宋盛德之主。这是愚臣之愿，也是天下之愿”！真、魏两人的委婉规劝，十足出于为朝廷消谤修过的考量，理宗却文过饰非，声称“朝廷对济王也够仁至义尽了”。史弥远愈是唆使鹰犬进击真德秀“舛论纲常，简节上语，曲为济王地”，将其罢官。真德秀做过济王的老师，对其冤死戚戚在心，临终还对家人显示：不行为其昭雪是终身大恨。宋理宗像 四绍定四年（1231）三月，临安特大火灾把太庙里列祖列宗的御像与灵位烧为灰烬，朝野没有不视为“天谴”，理宗装模作样下诏求言。藉田令徐清叟就拿济王案说事：“陛下与巴陵（指赵竑），同是先帝之子，陛下富贵如许，而巴陵戮辱如彼。近日京城大火，延烧太庙，恐怕就因陛下一念之愠，忍加同气，累载积年，犹未消释，是以有伤和气而召致灾异。”宋理宗仍置若罔闻。绍定六年六月，权相史弥远病在旦夕，有朝臣乘势而动，请求追复赵竑王爵，以王礼改葬，并为其立嗣。理宗颁下御笔，虽命相关部门改葬，却依旧给济王安上“胁狂陷逆”的罪名，关于立嗣，还振振有词道：“事关家国，非朕敢私。”这年十月，史弥远病死，理宗亲政，推进“更化”。按理说，他十足可行把罪责推给故相，洗刷本人，把握住平反昭雪的绝佳契机。但理宗称史弥远“定策元勋”而“深欲保全”。洪咨夔在起草归葬诏书时说济王“虽死不朽”，史弥远余党碍于其知名度，不便拿他开刀，转而诬指周成子“与谋”，将其投入大理寺狱，大理卿徐宣“力辨其非”，两人“皆坐贬死”。假如说，在此此前，史弥远是济王覆盆之冤的元凶；那末，在此今后，理宗便是阻挠冤案昭雪的根源。诚如洪咨夔所说：“上意未回，则天意亦未易回。”端平三年（1236），谏官方大琮再向理宗上疏说：“当年冤案，天地祖宗也察知陛下受挟制；泉壤亡灵也原谅陛下不得已。今将十载，天毙老妖（指史弥远）；端平改弦，威权自出，这莫非也不是昭冤雪枉之机吗？”他尽管指责理宗对冤死的济王“牢关固拒，如待深仇”，对已故的权相“丁宁覆护，如抚爱子”，却仍规谏理宗：“豁然开悟，特下明诏，正权臣之罪，洗故王之冤，则端平德刑之大者，明矣！……天心之悔祸有期，人心之厌乱有日，特在陛下一念间耳！”然则，理宗依旧故咱。这年，行献享礼时又遇雷电雨雹之灾，架阁韩祥、司农丞郑逢辰又牵扯出济王冤案。前者说：“宿草荒阡，彼独何辜？二三臣子劝陛下绍巴陵以后则弗顾。”后者说：“巴陵之死，幽魂藁葬，败冢荒丘，天阴鬼哭，夜雨血腥，行道之人，见者陨涕。”从他俩对赵竑爵位的称呼与葬地的描画，可行推断，端平改葬，既未追复王爵，也没遵用王礼。嘉熙元年（1237），临安城再一次大火，延烧的恰是济王旧邸，太学、武学与宗学的弟子结合上书，说这是济王冤魂“为厉之验”。在朝官宦与在野士人也没有不以为，这是“故王之冤不伸，致干和气”。殿中侍御史蒋岘为当局帮腔，鼓吹“君臣既定，父子不必言，兄弟不当问”。此言一出，激发公愤，触犯众怒，武弟子二百余人在刘实甫带领下上书猛攻，把他赶出了御史台。景定五年（1264），在位41年的理宗终归归天。终理宗朝，“群臣泛议，一语及此，摇手吐舌，指为深讳”，济王案成为既说不得、更碰不得的感性事故。理宗丢下过一句话：“留以遗后人。”他至死还不筹算昭雪冤案，铁了心把棘手的困难扔给后代。在济王冤案上，理宗与他的“定策元勋”始终沆瀣一气，由于否定了史弥远，昭雪了冤案，也就动摇了本人统治的合法性。五度宗继位，他是理宗的亲侄。监察御史常楙旧案重提，度宗显示，既然先帝说过“以遗后人”，那就“所宜继志，以慰泉壤”，追复济王太师、保静镇潼军节度使，让相关部门讨论陵墓规制，尽快增修，至于其它难题仍按理宗亲政时御笔办，仍未予彻底平反。度宗的皇位来源理宗，他还不可能十足推翻理宗的做法，那样也会危及本身继统的合法性。德祐元年（1275），度宗已死，他的儿子恭帝在位。其时，蒙古军已突破长江防线，南宋政权朝不保夕。升任吏部尚书的常楙再一次上书，将时政危局与济王冤案挂上了钩：“置之死地，过矣；不为立后，又过矣！匹夫匹妇之冤，尚能感应飞霜枯草之灾，况且曾是帝王之胄、皇嗣之选，生不得正命，死不得血食！理宗以来，疆土日蹙，灾变频至，恐怕便是他在地下祈请吧！求陛下勿惑浮议，特发英断，为理宗和度宗了却这段未了之事。”著名学者王应麟也有陈请。年仅五岁的小皇帝何来“英断”，但朝廷终归颁诏，对赵竑规复了王爵，特封为镇王，赐谥“昭肃”，还为其立嗣以承袭王爵，对他的陵墓也重加修复。在为济王昭雪的全部吁请中，以王礼改葬的呼声不绝于耳。据美国学者KatherineVerdery在《遗体的政治寿命》中指明，全部对有争议性历史人物的从新埋葬运动与仪式，都带有强烈的政治意义，此中包括对某种体系或某个政权的否定与控诉（参见2011年4月24日《东方早报·上海书评》范可《遗体作为社会动员的用具》）。饶有意思的是，晚宋济王冤案为此一论点提供了一种颇具华夏特点的个例。依照宋代的主流价格观，理宗夺位，已然不正，但既然称帝，就代表了社稷国度，由得位的皇帝出面，为因政变致死的皇位合法继承者彻底平反昭雪，或许更进一步，做出必需的政治道歉，仍是有益于化解朝野怨气与社会矛盾的。可惜，在华夏政治文化中，历代统治者恰好缺乏这类政治惯例、责任感和勇气。济王冤案牵动了宋季三朝政局，不但十足颠覆了新儒学惨淡经营的主流价格观，况且惨重消蚀了君主官僚政体的向心力。这桩冤案，自1225年铸成，迟至1275年才终归平反昭雪，历时整整半个世纪。“天意从来高难问”，仅过一年，临安陷落，南宋覆灭。宋亡今后，学者周密反思此案，痛定思痛，感叹万千道：呜呼！挽回天意，至此亦晚矣，悲夫！（本文摘自虞云国著《从中州到钱塘：虞云国说宋朝》，中华书局，2021年7月出版，全球新闻经受权发表。）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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